尺子
给母亲量腰围时
不小心尺子滑出手去
“它第一次落在我掌心时
还没有你“,母亲喃喃着
那是二月,早春的北方还结着冰
要去北方更北的母亲
临行前去供销社买了这把尺子
它漆色如鸦,随母亲
一脚高一脚低,奔往关外
千里寻夫的母亲
过姜女庙时没想起扭头
只竖着耳朵探听前方大雪的消息
二月的梢头还没有一丝翠色
车厢里,路途上
翠色挂在不少人身上
他们面孔雪白
像二月的薯芽,又冷得
挂着冰。
母亲揣着漆色的尺子
像揣着一把冷兵器
小心翼翼穿过二月的冰层和森林
一直奔向锦州
一个开花的地名
依旧是遍地冰雪
母亲用尺子的黑
搅动雪花,让它燃烧起来
父亲孤单的轮廓渐渐有了血色
春日漫长,每天仍有新的雪片抵达
火车的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喧嚣
母亲返乡的时日不详
只说起一路上,翠色如林
红色如炬
携着黑尺子的她
仿佛被漏掉的蛇鼠
又像是二月党人
在30多度的车厢里
也竖着衣领,低眉敛息
我那时已在母亲腹内
与北上的青年们同乘
他们八九点钟,我还在子时
他们一路北上
我中途换车南下
和尺子一起,隐匿乡下
一年后,我把玩的第一件玩具
就是尺子,
上面的每一个刻星,我都熟识
它被我反复摔打
反复啃咬
从不喊疼
母亲说,那些人再也不见了
红的绿的,说化就化了
像一场雪
尺子一直黑着
多少年了,都没有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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