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寂寞就好（连载）

那边

七

   青联社第一次聚会后惠再也见不到啸，啸像一个影子随夜色隐去像一堆垃圾不屑被剑门提起。惠一直想弄明白啸是个怎样的人，她不相信人复杂得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不相信她崇拜的人会被别人所不齿。那个夏天在滏阳湖畔惠终于见到啸，啸穿一件白衬衣打一条红领带，衬衣下摆束在裤子里显得很不凡。惠觉得啸实在还很年轻，他们之间本该是朋友，那次啸向她点头却未对她说什么话，惠想啸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师生关系变成朋友关系而觉得失去面子。

   那次啸带来四五个陌生男女，啸对剑说这些都是个体户，他们正筹建《小草》文学社，啸说他已经联系了市内市外几个文学社打算办一个文学沙龙，以青联社会主干，还说地区文联主席副主席也已请到做沙龙顾问，啸还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是缺钱，不过他已联系好了几件工作，大家出些力气经费便有了着落。啸说如果沙龙办成青联社声誉会比现在高得多，有文联支持有属下各文学社辅佐青联社不愁无出头之日。

   剑犹豫不决，剑找惠们商量，剑说啸想把我们吃掉把我们掌握在他手中为他脸上贴金面上增辉，可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我们毕竟没有啸的活动能力把上下笼络到一起。

   凯说这不是人多力量大的事，文学不是闹嚷嚷的事业不是靠某人的提携能成功的事业。峰说多联系些人总有好处，我们都应具备社交能力，他想利用我们我们为何不借此利用利用他。华说人多了可以集思广益各取所长，像我们这样封闭在一个小圈子里孤陋寡闻没有新鲜空气的透入终有一天会腐败窒息。取得一致意见后啸显得很高兴。

   那天太阳很耀眼，滏阳湖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点点光斑，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是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那画面很鲜明很生动几年后惠还记得很清晰。湖水在蓝天白云下轻轻摇荡像是一个悠悠的梦，那梦飘去又漫来漫过堤岸漫过往事漫过岁月漫过一切的痛苦与甜蜜，岸边的杨柳垂着碧绿的思索在阳光下静默，那次惠她们本来是野炊，啸的到来使气氛变得热烈。

   那些陌生男女中有一个叫霞的很大方地找惠们说话，霞穿一条牛仔裤穿一件红蝙蝠衫很是洒脱不羁。霞有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但并不惹人讨厌，那次男性们的目光频频注视霞，惠第一次意识到女性的另一种魅力。

   开饭时惠与啸坐在一起，啸向每个哥们敬酒，敬到惠时惠很豪爽地一口气干了那杯香槟，惠看到啸眼里一亮，啸说够意思，惠，一会我得跟你好好谈谈。惠受宠若惊，为他们之间的隔膜消失而欣喜。

   饭后，惠与啸坐在茵茵的绿草鲜花之上开始交谈。啸说，惠你很保守很传统，搞文学除了天才外，还得有外交手腕，你很有才华，但这才华若无人赏识便一钱不值终会被埋没，霞的文学水平比你差得多，但发表的东西比你多得多，这不得不让人赞佩她另一方面的能力，你该学学她。在这方面女人比男人有优势，只要不出卖自己施展一些女人的魅力和手段未尝不可。你知道吗？我的处女作曾经发表在全国性的一家报纸上，当初我投出后杳无音信，后来我换成一个女人名字寄去一张美女照片附加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你猜结果怎样？是的，我很快收到回信说诗作下期发表让我再寄作品，还说要和我交朋友。你如何也猜不出那是一个全国闻名的老诗人的笔迹一个诗作者仰慕的太阳所说的话，我知道自己很卑鄙却想不到还有人比我更卑鄙而且是那些令人敬仰的大人物，那时我感觉自己心中建筑已久的一座美丽宫殿坍塌了，一切汗水和心血都变得失去意义，我想世界上的万物原来都是一样，高贵的低贱的美丽的丑恶的，都离不开男盗女娼尔虞我诈，我开始重新塑造自我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观，也许我太片面，但生活一直没能让我看到它美丽的一面。

   啸侃侃而谈，漠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惠觉得啸的这番话似乎并非专门对她而言，他的听众还包括沉默的湖水碧蓝的天空缥缈的流云翠绿的田野。

啸的话给了惠很大震动，她不相信生活如此丑陋如此令人失望。那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验证了啸的话。那年秋天惠收到一封信是省里一个名作家来的还附有一本作家主编的刊物，惠不知道作家是如何认识自己的她为能结识这样的人物感到兴奋和骄傲，惠寄去自己的作品请作家指点也希望能在作家主编的刊物上发表，作家提了许多意见让惠修改后再寄来，惠很高兴以为她的作品就要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再次寄出后，惠只收到一张薄薄的函授简章，简章上清晰写着：本刊只发表函授学员作品，下期函授班现在开始报名每人学费五十元。”那时惠的工资还只有三十元，惠没参加函授也没敢再问作品的事，作家也再未来信再未有过一点消息。惠这才明白人们每做一件事其实都有目的并不会吃饱了没事干白白付出而不去索取，那些高尚那些无私不过是被人们不断美化不断吹捧出来的虚幻。

   啸的文学沙龙并未办成，霞她们的《小草》在一个夜晚很热闹很招摇地举行了成立大会，大会请来了报社记者，文化馆长，文联领导，名流们都坐在很显眼的位置上微笑着抽烟嗑瓜子，惠们被挤到角落里憋闷得喘不过气。霞们还找来了一个小乐队一些美丽的女演员，女演员们又是歌又是舞风头出尽，为霞们提供场地的居委会老太太被夹在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中间进退不得差点背过气去。

   凯说个体户终究是个体户，说完扬长而去。剑倒是上去跳了一支舞跳得虽不高明倒也尽兴。惠中途便退出，走时把被挤得还剩一口气的居委会老太太顺势拽出，老太太怒火满胸牢骚满腹连说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小草》轰轰烈烈了一晚便消声匿影，不过剑与霞倒从此有了来往，后来还结成了伉俪。

那边

八

   那天惠上班时在院门口差点与一个女子撞上，俩人同时跳下车，惠望那人时不由一惊，飘飘紫衣在她眼前飞扬，竟是消失了的紫衣女郎，然而紫衣不再是昔日的紫衣，紫衣里裹着一个丰满的腰身，高诉惠紫衣已结婚已怀孕已贬为凡人。紫衣女向她嫣然一笑驱车远去。惠站在那里久久发呆久久失意。

   紫衣女令惠消沉了好久，总觉得心里发空，她知道欣就在隔壁，但欣不能给她慰藉，欣一来就说起她的丈夫，说群一点不像个男人，温柔细腻得让人烦，欣说群整天只知道把脑袋扎进书本里，书看了不少也没见有什么成绩没见着一张文凭，在单位混不下去，社交也不行，欣说群简直是一个窝囊废，求人的事一点干不了，帮人的傻事不少干。欣又说，不过群对我倒是没说的，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体贴入微，欣说女人都心软，他对我这样我还能怎样？

   那一瞬惠突然大彻大悟，她想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善恶交并美丑想成，不会有绝对的美也不会有绝对的恶，自己太追求绝对因此才有这许多的烦恼，她觉得她正钻出一个壳一个长久包裹她的壳硬硬的壳，钻出它不容易它已经束缚了惠许多年，但当她一旦摆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说不出的欣喜，那一瞬惠感觉生活不再是天边的云自己与它很贴近。

那边

九

   那年的冬天干冷干冷，天空没有雪花没有一点诗意，雅与峰忙着谈恋爱，剑与霞忙着筹备婚事，凯忙着攻文凭，青联社已有好几个月没有活动已有许多人退出。惠像一只失群的孤雁茫然不知所往，元旦之夜剑好不容易把人们聚在一起联欢了一次，久别重逢，大家显得很亲热，惠对雅说你这没良心的，当初是我引你来的，现在却抛弃了我。雅说那咱三人在一起好不好？惠说我可不想做电灯泡。

   霞穿一件红彤彤的滑雪衫像一片红云满屋飘动，霞第一个唱歌，唱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霞的歌声很美很动人，剑显得很得意很不可一世，华那次也带来了女友，一个很时髦的女孩，满头是卷的头发被一条金光耀眼的丝带高高束起，被腮红涂抹得娇艳如花的面颊上流淌着笑意。那次华与女友共同唱起《天仙配》，相对的目光里情谊无限。

   只有凯形只影单，凯的一曲《梁祝》令惠激动不已也悲伤不已。聚会结束时，剑说，生活让我们面对一个个很实际的摆脱不掉的课题，也许咱们的青联社从此中断一个时期也许会永远中断，这两年我们做了许多努力，但许多实际困难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首先是经费，我们一直无法解决这笔开支，再就是我们的社交范围太窄，究竟有几个领导对我们重视过，扶植过？仅凭一股青年人的热情我们坚持了几个春秋，该骄傲还是该冷却下来了？也许我们真该冷静想一想了，然而这段岁月想来在每个人心上都会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那么就让它永远留着你心底吧，它会时时告诉我们：我们毕竟真真实实不虚此生地活过一回！

   黄叶一片片凋零，惠常常喜欢坐在西风里回忆往昔，那天她突然收到吟的一封信，吟说，自青联社烟消云散自与惠分手后其中的酸楚品味至今，总觉人生如梦如烟，友情恋情在我们不成熟的时候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朦胧又神秘，吟说那段情将永远感光在他心灵的底片上，但他要结婚了，说此时想到惠觉得不能不告诉惠，吟说想不到我的人生已成另一个结局，请你由衷祝福我吧。最后吟还把结婚日期告诉惠，问惠，你能来吗？

   那一刻惠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望着窗外飘舞的黄叶想，那该是一种死亡还是另一种新生？

   那个星期天馨突然回来了，馨是惠高中同学现在一个大城市上大学，馨的衣着很时髦很名贵，馨常说宁少勿贱，说这是大城市的风格。馨这次回来是拿钱的，她说明年就要分配，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能留在那个城市不能不出点血。惠说其实回滏阳市也未尝不可，守着家一切都方便，小城市宁静安逸也有它的好处她的魅力，馨嗤之以鼻，只从牙缝儿里挤出半句“回滏阳市？……”

   那时惠觉得脸上好没光彩，惠说：“大城市千好万好，毕竟是人家的，这里才是你的家是属于你自己的地方。馨说我的主意已经定了这次我要拼个鱼死网破。馨说，惠，以后选择对象要慎重，我们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自己没有能力改变命运，婚姻未尝不是一次机会，选择对了会出人头地，选择错了就终生在底层挣扎，青春是女人的一大法宝也是唯一的武器，你要好好利用它。

   馨像一阵迅猛的旋风把惠刮得晕头转向后，便失去踪迹。

那边

十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风一阵比一阵冷，满树的叶子快要落尽了，天空中常有排成人字形的雁阵向温暖美丽的南方飞。雅挺着大肚子来找惠，相对时她们便忆起那段逝去的岁月，雅说，剑与华都不算幸福，吟刚结婚未来还是一个谜。惠说，他们都结婚太早，是不是太轻率了点？雅说，人各有缘，不幸与幸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惠于是沉默。

   那天剑突然来找惠，剑拿来一大叠作品，剑说这是我写的小说，给参谋参谋。惠望着那堆东西很惊讶，剑说这些年我感觉能对话的人越来越少，我们那伙中能坚持下来搞事业的也实在可怜，惠说你真不容易，我没结婚也没你写得东西多。剑说是够不容易的，不然也不会离婚。惠惊诧地抬头，剑说，家庭应该是事业的动力是温馨的港湾，如果一旦变成束缚你进步的绳索变成一切不安因素的发源地，维护不如挣脱。剑说我想到外面去走走，我们生活得太闭塞太守旧，外面的世界虽无奈我也要去见识见识，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为我送行没有一个人默默等我归来。惠说，那样你才没有牵挂没有羁绊才能勇往直前啊。

   剑离开时惠一直送到门外，正是黄昏，一枚很大的夕阳悬挂在西面树梢，霞光染红了剑的面孔，也染红了剑前面的道路。剑昂然掮着斜阳走去。惠默默站在夕阳里，仿佛看见一张纸红红的面孔正向她微笑。她想，秋并不意味着死亡，有多少生命正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孕育，只有来年枝头重新绽开嫩芽，你才会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

   

   1993年5月

小茶

全部看完了
中间不止一次的想起，我们都追过的剧，我的天才女友
一个93年甚至更早的手感，竟然能让想到20年的一部剧，
甚至一边看你的文字，一边都能想到剧中的细节，
这种感觉仿佛飞速的来回穿越一样，是不是很神奇

小茶

小说小说，滏阳湖衡水湖，惠与你，
诗与摄影，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真假假，我想这里有你，有很多的你
文字的能力提高，灵魂的东西却一直都在

那边

小茶 发表于 2021-1-8 19:13
全部看完了
中间不止一次的想起，我们都追过的剧，我的天才女友
一个93年甚至更早的手感，竟然能让想到20 ...

八九十年代，梦想主义时代，一代人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挣扎，最后还是归降于现实=

那边

小茶 发表于 2021-1-8 19:17
小说小说，滏阳湖衡水湖，惠与你，
诗与摄影，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真假假，我想这里有你，有很多的你

女友那个剧，是迄今我觉得最有回味的，有续集通知我一声=

小茶

那边 发表于 2021-1-8 19:26
女友那个剧，是迄今我觉得最有回味的，有续集通知我一声=

嗯嗯，好

拈花小和尚

看完了。
写得还挺好的。有许多处描写能打动人。心理刻画得很细腻。
青涩自然是青涩，但能看出才华与思考。
让我不适的一点是，这里面人名怎么都是单字。

如果这里的人物故事都有原型，那还真是那个年代才可能有的青春。
这些天有条件时就听听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小时候不觉得，现在再看，里面对名流的描写，真是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