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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村庄——那些农作物
谷子
作物们每天在出逃
果园、厂房、村庄,列着阵仗
从四面八方,不停缩小包围圈
我站在谷穗开花的地方,三十年前
谷浪汹涌,金色无边
她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把我宠成襁褓里的孩子
那时的母亲风华正茂
手持镰刀,躬身的样子
也像一株谷子
后来她们一起回到场院上
村庄像落了一层金子
我和孩子们在上面奔跑,蹦跳
她们照彻我们,也照彻我的整个童年
荞麦
“三块瓦,盖个庙,里面坐个白老道”
这个谜语曾难倒过我
直到被小伙伴拉到荞麦地
不喜欢老道这个说辞
觉得荞麦更像寥阔人间里
一方小小屋宇,漆黑夜空里
一座安稳的暖房。一片瓦是爸爸
另一片是妈妈。一个孩子在里面
被养得白白胖胖
平原上的荞麦,只有小小的属地
它紧靠着苦难和饥荒,填补过青黄不接的胃
因为粗糙,因为难以下咽
妈妈们害了胃痛
因为太渴,有一天它不告而别
那些孩子,却白白得生存了下来
棉桃
她反复地重复一个动作
剥开腐 败的棉壳
掏出黑里的白
抠出白里坚硬的籽
这样,生活就不会被硌疼
一片片白,云朵一样
在她脚边堆高,同样堆高的
是和她手臂一样被阳光熏黑的
棉壳和种籽
这些孕育过绿色孩子和
白色温暖的事物
此刻躺在潮湿的土地上
等待腐烂
地瓜
最牵肠挂肚的不过它们
最散枝开叶的也不过它们
打开窗子说亮话。
泥土的窗子,黑夜的门扇
肚子就有福了。遍地的娃娃,遍地的子孙
裸着红肚兜。
咬一口脆甜,煮熟了似蜜
晒干磨粉,蒸出的饽饽
把村庄拯救出深渊
大地不断分娩出新物事,它渐渐藏起自己
像一个怕黑的孩子,却把自己
藏进更深的黑里
玉米
他必须是北方汉子
粗手大脚,高声憨嗓
风一来,像无数个灵魂在奔跑,呼叫
他在阴影中寻找阳光
在阳光里投下荫庇
每个秋天,他都诚实地结一遍穗
也留下一地茬根的剑戟
我的童年曾无数次在期间藏匿
他宽大的叶子长满牙齿
像父亲们的鞭子
从玉米地里走出的孩子
皮肤伤痕累累,背脊黝黑笔直
黄豆
有些话,还带点青涩时
就蹦出嘴边了
有些孩子,刚刚长大
就拖着窄细的背影,离开了村庄
空掉的豆荚干涸着眼角
风一遍遍把它吹得更老
黄皮肤的子嗣
在远去的途中,颜色越来越深
太阳还在燃烧
前方有水有火也有石器
深夜里照影
月光落在磨盘下,清白如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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